白理和犬

且陶陶、乐尽天真。

【雷卡】融雪

冬日合志的稿混更一下(

虽然文中没有表达出这个意思,但写的时候还是会想起的一首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余光中《绝色》

00

雷狮消息上说大概八点左右到。

 

初雪落得晚,夜色透着松软的白茫慢慢醒来时,空气里有路灯浅光悄无声息地落下来,在视野里晃晃悠悠地停着。才是第一点雪色,时令已是大雪。这座城市在冬日的熹微里呼吸,地上堪堪覆着新白的细雪,茫茫一片的清寒渗进衣服的每一弯褶皱,而稍呼出一口气,寥寥轻触在掌心的温热便经久相融,让人可以慢吞吞地缓步向前走。

何况有些马上就要等到的事情,在此时的心头按捺不住地一突一跳,怎么也不肯安分。

 

01

 

卡米尔记得雷狮两周前就说那边下雪了。

他在车库取了车,揉了揉冷得有点发僵的手,想起那几天视频的时候雷狮还穿着那件灰色的风衣,嘴角不自觉压了压。顶多就是围了个围巾,仗着体质不错总不对及时添衣这类事情上心,就算说起来估计也是眼角撩点笑,漫不经心嗯上一声。南方雪少,而从版图一路越过海域向北望着,雷狮那儿早至的冬雪便仿佛寒意簌簌。大哥在通话里说着又下了一场大雪时,卡米尔还能穿两件薄衣出去在温和的阳光底下晃悠。

到底是相隔太远。不过就像雷狮会缩着脖子举着手机到外边乱晃上一圈给卡米尔看积雪一样,卡米尔在出小区之前停了下来,探出车窗拍了一张道路的远景。

画面里静窄的路上终于有了少量的薄雪,边上一排树枝上载着霜似的浅白。渐渐亮起来的光在零星的雪上晕开,遥遥一眼,莫名其妙的充满了新的气息。

发给雷狮以后,卡米尔还特意盯着实景望了几秒,才终于迫不及待地一脚油门。

 

算起来还有一个多小时飞机才会降落,但卡米尔自顾自的硬生生把到位时间提到了现在。反正待在家里也是满门心思地等,还不如就静待在机场自如地期待。他丝毫不担心自己显得过于迫切了——反正那人也心知肚明,他根本就不能再老老实实等下去。

 

雷狮出发前一天给他直播收拾行李,不知是什么顽劣心态地把手机煞有介事地架在一边,在镜头中间慢条斯理地挨件收整。卡米尔也不说什么,默默地看着他放进一件件衣服,反反复复地折,看雷狮不太熟练地瞅着地方胡乱塞杂物进去也默不作声,到了最后倒是雷狮先笑,瞥他一眼说憋笑憋得有意思?卡米尔拉了拉围巾,略一点头,语气平静地反问:“我很想念大哥,但你还有几天才能回来,明明知道我根本等不及,还故意这样做给我看,大哥也觉得有意思?”

显然这些坦率直白的表达深深取悦了雷狮,他一扬眉毛,转过头来盯住卡米尔:“我觉得还不赖啊。你刚刚第一句说什么?”

这就很不依不饶了。卡米尔目光一转:“大哥,那些资料书你可以换个方向放,就不会那么占位置了。”

雷狮头也不回地把箱子盖子随手打下来,可怜的资料书们被遮得老老实实。雷狮抱着手,一副卡米尔不乖乖开口他就不会再有什么动作的样子。后者也就这么静静看着他,良久才一低眸,一声气音,没憋住直接笑出来。

卡米尔不算是扭捏,但大抵是押着种微妙的心理平衡,极少肯乖乖表露些什么情绪。雷狮当然是想听,变着法子激他撩他,他也能不动自若地轻飘飘应了,费尽心思才能撬动他那坚忍过头的壳里一点点下意识的松动——

现在大概是漫长的镇定终于快迎来告一段落,一向平静的水面也居然有点耐不住地自己漾起几圈明明白白的涟漪。

“算了。”雷狮心情很好地又把箱子掀开:“等着,回去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乖乖就范。”

 

视频里可以看见雷狮家的窗户,卡米尔注意到那里好像又开始飘雪花。还没等他开口,低着头奋战的雷狮就随口说了句“是不是又下雪了?”

雪花又轻又软,划着弧度绵绵不绝地从窗子外飘过。视频里外都很安静,卡米尔已经躺进被子里,手脚都捂热了。他就这么看着雷狮,在惬意的温度里窝得很舒服。隔着屏幕,却有什么东西抽丝剥茧,随着那轻柔的雪花打着旋。

柔和而安静了许久的思念,仿佛是隔着咫尺之远,忽然就根本压抑不住。卡米尔定定地看着他,有点发怔,心里霎时间决堤似的感情里,夹杂着闪过一丝庆幸。

这些年是怎么在不能一偏头就见着他的日子里过下来的呢。那是曾经的他和现在的他根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奇怪的是,处在那之间的那些年却没有真的很难熬——思念固然偶尔抓心挠肝,更多的时候却沉了下去,宛若在深海里的淡光,明明灭灭,不息不止。

习惯性地接任何时候都可能递过来的视频申请,亦或是想到任何想说的话就顺手编辑在对话框里随便发出去,有些事情做得太自然,也带了点不知觉的依赖。有的时候卡米尔很忙,或者雷狮突然要闭个关,总会顺口跟对方讲一声。

如此一来,无数的朝朝暮暮就是这么平淡也顺理成章地走过来了。

……所以卡米尔此时到底还是语气一松,阖着笑意,对着雷狮的侧影,低声说了句什么。

雷狮蓦地一顿。屏幕毕竟看不准人细微的动作与神情,但坦白的几字透过却顺遂自然。雷狮一直没有动作,卡米尔也不疑是信号卡顿,伸手拿过床头柜上的热茶。

杯沿还很烫,热气融进空气里,言语也不知携了多少软和的温度糅进听者心窝里。

我很想你。

雷狮嘴角一弯,指尖在衣物上轻轻点了一下,懒洋洋地扫了一眼屏幕那头。

卡米尔正半闭着眼,姿势闲散。过厚的被子把人裹成一团,然后被不经意的动作扯动后镜头给遮了一半,卡米尔的脸被遮得只剩额头以上,看不到小家伙眼神到底是什么样了。

啧,敢大咧咧地表白心意,却还没斟酌好收尾的坦然。段位还不够,回去得再练。

 

卡米尔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时间已经到了,就起身去买了两杯热咖啡。指尖触着滚烫的杯身,发麻的指尖给身体递上一层一层的暖意。

说起来,幼时经历使然,卡米尔对于“拥有”这个概念的占有欲其实很强。他不太容易信任那些似有若无抓在手上的东西,人情也好物质也罢,没有彻彻底底归于他,就总会是隔了一层疏离。雷狮出国以后也跟卡米尔唠了很多以前没讲过的东西,比如说很小的时候卡米尔对雷狮八百年难得一遇的主动示好摆出了多么倔的戒备姿态。卡米尔自己记不清楚,雷狮却一口咬定,卡米尔就是从这样一个冷淡又别扭的小鬼终于被养成他的人的——是雷狮原话。

像热咖啡只有捧在手里才有确凿无疑的温度。很难想象卡米尔能这么几年如一日彻底地相信着雷狮——不论是相信他在一点一点走向更高,还是相信他无论走得多高也不会忘了回来。明明是孤身一人似的生活,细节间尽渗透着另一人的感觉却并未让人有半点不适应。说到底还是他挺习惯这些了。

口袋里的手机上若经解锁还是与雷狮的聊天界面,雷狮说小崽子准备一下恭迎呗。卡米尔遥遥看了一眼,一时走神后的透明过道里已经有人陆续通过。

即使心下明白某人就算到了估计也是不紧不慢最后下来的那一拨人,说不定还得悠悠转醒回个神,他还是紧紧地盯住那个入口。只是还没等看见人影,口袋里却震动起来。卡米尔搁下两杯咖啡,拿出来看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抬头,眼神平静地重新望过去。

 

-我猜猜,肯定没听我的。

聊天对象又发来一句。

自然是没听。雷狮只说让他别老盯着通道口,想必又是想搞点什么幼稚的事情,卡米尔在“第一时间看到雷狮“和”乖乖顺雷狮的意“之中非常难得的选择了前者——毕竟真的太久没见着了。

 

当年谁还不是年少气盛,雷狮向来恣睢无畏,有些事情上偏执也冲动,温吞细碎的消磨事物上缺乏耐性,被复杂的人情勾连和明明暗暗推得不耐烦了,就丢下一个突然的顶撞,然后理直气壮准备了出国,闹得整个家里鸡飞狗跳好一阵子。

也没怎么跟卡米尔商量。唯独是动身前跟卡米尔待一块儿的那个晚上,漫不经心地丢出一句我就要走了。

这么久过去了,当时具体是什么样的感受卡米尔很少回想,记忆逐渐也淡薄,只记得后来再说起雷狮突然的远赴重洋,卡米尔心里只有理所当然似的默认。明明也不比其他人早多少个小时,但莫名就好像早就清楚了似的。倒也有个画面记得很清楚——雷狮说完什么以后盯着他看,好像很想知道他是个什么态度。然后手指摁上卡米尔额头,微用点力地抚过,凑近了些,一字一句地说,卡米尔,你都知道。

你都知道。微云疏雨不足困住雨夜破风的苍鹰,烂泥柳缠也拖不住将醒的雄狮。卡米尔这么多年寸步不离地陪伴在大哥身侧,不管雷狮这四字是哪方面的意味深长,卡米尔确实都知道。

以至于后来很多次想大哥,也都有种过于旁人的隐隐自得。

家里不停的有人反复来问他,紧紧地用狐疑的眼神盯他,问着“你真的不知道他去哪儿了?”或是“连你都不知道?”这一类的问题。卡米尔只是会淡淡一垂眼,不予作答。

连你都不知道还会有谁知道。所有人心知肚明的这个意思卡米尔也听的出来。不可否认的,卡米尔会因为这个意思而心情不错。

没法把某种心思淡薄地从容拿捏,甚至还有点不知何起的掩饰不住的得意。这太不像卡米尔了。

 

归根到底,这些年卡米尔始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所谓孤身一人,是说你身旁的人看不透也聊不开,身后也空无一人地寥落,话语被搁置空白,茫茫地不知与谁说,也无可说。这么看倒真的完全沾不上边,毕竟无可说与不必说也有了太大分别。不论他在哪转过头其实都能看见雷狮的影子,人要是心里能有底气,能认真地毫不动摇地给另一人预留固定的席位,倒真说不上寂寞,顶多是有时思念有点难熬。

而今天,也终于久违地能见到他。

卡米尔没回雷狮,还是看着通道那边。

 

身后忽然响起刻意而放重的脚步声。卡米尔本来没什么心思,但没来由的心里直觉作祟,随即一边转头,一边下意识地歪了歪身子。下一秒,他忽然被狠狠地一扯,脚步一个不稳就踉跄地倒进身后人臂间,且那一瞬他条件反射地用力一挣。

“嘶……”耳边的声音似倒抽了口凉气,似乎是被闷撞了一下,箍住他的双臂却不容分说地加重了力道:“力气倒是挺大的。”

刚刚用力过后卡米尔也很快回过神来,只是来不及收势,现在听着耳畔熟悉的低笑,又下意识地放松了身体:“……大哥。”

雷狮若无其事地紧紧拥住他,半分不介意周遭似的把下巴靠过来,开口的语调懒洋洋的,倒是卡米尔还听得熟悉的声音:“啧,小崽子真是养不熟。说了不要老是只盯着那边也不肯听,抱一抱还动上手了。亏得那天还说想我……嗯?”

卡米尔不语,但忽然间反扣住的掌心却把某些情绪暴露得无可遮蔽。雷狮话音一顿,有些惊奇地感受了一下卡米尔那仿佛要把他手给碾碎了的力度,忍不住低头看了他一眼。

刚远远见他淡然地站在原地,只静望着通道口那边,雷狮欣赏了一会儿,只觉几年不见这少年长得愈发轮廓孤简,兀自站着的时候,周遭人流打转都给他留着一角安静,淡漠的一点距离。即使每天都隔着屏幕看他,长成什么样子都熟悉得很,但真见了这人又有哪些地方有着微妙的不同。雷狮看着看着一阵心痒,只恨不得把他一把摁在怀里有些实感才行。

此时垂眼看他,恰恰好捉到卡米尔仰头递过来的眼神。

 

 

02

 

小家伙身量是大了,眼神倒一点没变。不是说眼神没随年月渐熟,反而是当年的卡米尔眼里就少童稚烂漫,如今不过一眼能更深。雷狮肆无忌惮盯着看了半天,手干脆往他额上一弹。他有点想不起当年自己到底是怎么定了决心独自一人离开这么久的。他也不是没听说过家中那些人是如何看怎么看他只身一人斩断一切出走这件事。只是雷狮独惯了,根本不在意他人看法,也无所谓旁人对此事怎么议,说再多所谓考量不周的叨念也只会换来雷狮一声冷笑。

但唯独有一人的名字落入过雷狮的耳朵。

 

雷狮和家里关系一直有点疙瘩,从小到大都是犟在明面上。尤其是跟家中长兄自小就不合,那点陈年老怨至今未解说起来还真跟卡米尔有点关系。小家伙当年来家里头的时候情况有些微妙,自然能被有心人逮住纠缠着嚼舌根,长兄本就多事,看雷狮顺口跟卡米尔搭了几句话便也看卡米尔不爽,明明暗暗地跟他过不去。

小孩儿的为难还真不一定能翻出什么风浪来,但毕竟还是掐一把都能在心里留痕的懵懂时期。雷狮本来也不想管,毕竟他跟卡米尔也没什么交情,更懒得跟长兄费事,偶尔撞到他面前了他会讽刺几句噎得长兄震怒,但他从不管闲事。

不过有次漫不经心地瞥了被为难的小主角一眼,忽然就觉得有点意思了。

卡米尔初来乍到,身份尴尬,在这个关系错综复杂的大家庭里头无权无势也无甚依靠。被欺负和为难简直太正常不过。雷狮听说了长兄都干了点什么破事,只嗤笑一声,脑子里掠过的都是想象里卡米尔懦弱和弱势的样子。很多事是生来就须承受的,大多数时候牙口咬碎也不一定能挣到多少喘气的空间。这种巨大的压力下还没彻底求饶已经算小家伙坚强,雷狮从没想到他居然是这个样子——至少从未想过还能有这样的眼神。

那年的雷狮盯着他看了半天。长兄还在装腔作势地加强存在感,雷狮却已经充耳不闻。卡米尔终于感受到雷狮的目光,望了过来。

总算是有点良心,好歹雷狮是在帮他说话,所以刚刚眼神中那种看得人简直想吹声口哨的冷意似是规规矩矩淡了几分,这么望来只是无动于衷的漠然。要不是刚刚一直盯着看,雷狮都差点被骗了。什么楚楚可怜,什么一味受尽欺压——那个眼神够把这一些笑话似的论断给打个粉碎。

“我干什么?”雷狮慢吞吞地抛了抛刚刚随手捡的小石块,突然就耐心回答起了长兄地问题:“也没什么,就想跟你说声……”

他往旁边迈了一步,忽地伸手揽住了卡米尔的肩,唯恐天下不乱地勾起一个笑。

“这个小朋友是我的人,你想动他呢,也好说。”雷狮看着长兄,本就没多少的耐心终于到了尽头,眼神沉了下来:“我们大可以好好聊聊。”

被揽住肩一时动作有点僵硬的卡米尔愣了一下,飞快地抬起头,只是再看了雷狮一眼。

雷狮对着他一扬眉,很随意地笑了笑。

 

自那以后雷狮身边就多了个沉默寡言的小跟班。虽然雷狮那天更多地只是想跟长兄对着干,但小跟班并不累赘,甚至太聪明,聪明到雷狮都觉得颇顺心意,久而久之,雷狮也不介意真的就默认了那天随口说出的这么一句话。

是我的人。

占有听起来很简单,语言似乎也太平白,但谁也不会忘刺骨寒意里,心中有什么东西徒然燃烧时,万丈深渊里冻得浑身僵硬还差点被不管不顾几乎要失控的自己反噬时——措不及防替你点了一把火的人。

火苗起先是微弱的,但风不堪息。

 

雷狮从没后悔他放下的所谓万贯家财,所谓轻而易举的声名远扬,权力顶点。唯独听过某个名字时还会有点惋惜。那名字的主人还是一脸平静的,说大哥不是过得挺好的吗。

记忆里雷狮还没来得及回话,卡米尔就忽地坐直了,看着屏幕这边雷狮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也过得挺好的。”

雷狮看着卡米尔,好半天才轻轻吹了声口哨。

当初走的时候怎么就没把他一把一起捞走得了。

 

不过管他呢。雷狮眼尾微一翘,在机场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旁若无人地在卡米尔耳廓飞快啄了一下。后者怔了一下,也没太大反应,眼神闪了闪,难得地软了下来,只是微微低下头,去拿了杯热咖啡。

“机场很冷。”卡米尔说:“大哥的手冷得太快了。”

 

03

 

两人步出机场的时候天又开始飘雪,雷狮见怪不怪地抬头看了看,说这雪也飘得太慢了。卡米尔想起雷狮之前给卡米尔开窗直播过的大雪,确实更急更彻底一些。

卡米尔抬头望了望,还觉得有些新鲜。雪花是落得很轻缓,仰头看的时候还是要闭闭眼睛。

“我刚到那边的时候,最烦冬天。“雷狮笑了一下。他一手端咖啡一手拖行李,对于空不出手来做点什么而稍微有点意见。”冷的要命,街上什么店都关,一开始住的那地方还经常断电,想想过不了多久也会换地儿就没管。”

卡米尔知道。雷狮本来就不喜冷天,以前还会因为外边太冷而死赖在家里不肯出门,上学的时候也经常以太冷为由翘课。卡米尔没那么随性,叫不起雷狮就一个人去学校,一般就围牢些围巾稍微缩下脖子,倒也不至于觉得冷到苦大仇深的。

雷狮大概就是想玩。卡米尔经常也空出一节自习去找雷狮,都会在暖气开得很足的网吧或者电玩城,看着大哥一把椅子招招摇摇地歇着,有的时候就闭着眼睡。这些地方管事的都跟他很熟了,就算是雷狮什么都不干地扑这儿来睡一整天也无所谓,有的时候卡米尔过来那些人还会打个招呼:哟,你是他弟弟吧。

卡米尔点头,然后坐到雷狮的旁边。睡觉的时候雷狮看起来终于没有早晨出门时被冷得几乎咬牙切齿的那个样子,在合适的温度里整个人又懒散起来,手叠在后脑勺,一个人悠闲地占了这隔间唯一的长沙发。

“放学了?”雷狮的声音带点不太清醒的鼻音。

“嗯。”卡米尔看了他一眼,见他没睁眼的打算,就从书包里拿出作业来。“去的时候遇到你班主任,帮你请了个病假,应该不会再问了。”

雷狮低声笑,说:“无所谓。”

卡米尔当然知道他无所谓,也不再多说什么。雷狮大部分时候是浪了一整天然后歇息一会,所以卡米尔也不催他,在边上安静地把作业都写完了。

翻书声和笔尖的沙沙作响,热空调的隔板移动起来有沉重的咯吱声。直到雷狮起身伸个懒腰,招呼一声:“走了。”

所以雷狮大概也是没怎么见过冬的。卡米尔记得雷狮走的第一个冬天,他还在读高中,每天放学习惯先去那些地方把作业做了再回家。有次正好跟雷狮连线,他看了看卡米尔身处的环境,一眼认出那家小网吧,便抱着手往后一靠,意味深长地挑挑眉:“小小年纪上哪浪呢。”

卡米尔简直没话可说。

 

现在听雷狮说他那时候的状况,不由得感受到有点晚了的心疼,酸酸软软地散在眼下这一冬的空气里。

卡米尔开了车门,雷狮在旁边看了看卡米尔坐在驾驶座上的样子,饶有兴趣地拉开副驾的门。

不过雷狮——卡米尔下意识地扫了他一眼。他正一腿迈上来,顺手系上安全带。雷狮也有种说不出来的变化。羽绒服很修身,笔直的裤腿和露一截的脚踝,也根本不像那年伸个手出来冷风一吹就会很恼火的他。

雷狮走的这些年正是少年易把棱角磨锐的时光,要不是视频得频繁,雷狮兴许也认不太出这个眉眼疏朗的渐褪少年气的人就是他弟。眼下他还没习惯这个身高差,几次三番盯着看的时间不免也长了些。

卡米尔还没琢磨清楚到底是什么东西变了,就撞上雷狮探究似的目光,下意识一转头:“居然没有想都不想直接换个暖和点的地方么?”

雷狮耸耸肩:“也有想过吧,但在那边毕竟麻烦。主要是也都差不多,或者回来吧——”他啧了一声:“那还不如冻着。再说,我想回来也就是想想你,你都说了要我别顾忌什么只管往前走,我还有被冷跑的退路么?”

卡米尔心里微微一动,忽然有点明白那种微妙的变化感是什么了。

凛冬的沿路是看不到什么花的,但凡开出一朵总会惹人多看几眼,即便是有,也是积着薄薄冰霜,沉默地敛下颜色。并非生性耐寒,却在渐渐冷下来的温度里凝得微妙而雅致。经过雪的花即使是凋了瓣也好像很孤很傲,是一个清晰而完整的影像。

 

“真正见到人了才发现……”雷狮掐了一把卡米尔的手臂:“终于长了点肉了?”

突然被掐了一下,卡米尔还有点不习惯,也没躲。雷狮用的劲不太客气,但卡米尔眉都没皱一下:“没太大区别。”

他顿了一下,到底还是没忍住道了一声:“……大哥瘦了好多。”

“怎么?”雷狮掐了掐卡米尔的下巴,笑眯眯地道:“心疼啊?”

雷狮笑得揶揄,一双眼睛弯成眯缝。卡米尔看着他,忽然想起之前雷狮意犹未尽的某些话,果断闭了嘴,眼神淡淡地移开。

通着线的时候雷狮都理直气壮地要听卡米尔说清楚,现在人就面对着面还指不定怎么闹……只是卡米尔意识到得太晚了点。

雷狮手指用了点力,又把卡米尔逼得看向他这边。后者叹了口气,低声说道:“大哥,我觉得我已经很坦诚了。”

“唔。”雷狮应了一声,不置可否,就是慢条斯理地开始摸卡米尔的脸。

指腹很凉,擦过脸上几乎带着小电流,却在卡米尔心里忽然间抹过一阵不容置疑的滚烫热度,忽然间炙热地涌成说不清道不明的一些情绪——有点像惊涛骇浪。可是卡米尔深知一切如常,他只是心口发烫。

久违的心跳过速,别来无恙的亲吻的冲动,还有囤积了好多好多年躁得人心发软的感情,一切的一切其实在第一眼就已经开始复苏,此时随意的一个亲昵的动作下,忽然有点疲惫地决了堤——

“很心疼。很想你。”卡米尔简单地说了这六个字,然后没给雷狮什么反应时间,忽地探头亲了上去。

雷狮好像早料到这个发展,顺遂地接上这个吻。

 

模糊地腻上一层冬雾的车窗,浅灰的辽阔天色,数不尽的轻与软落到此间,落到人间一颗心与另一颗心的距离中。

明明让许多年前的男孩皱眉的寒冬飘的雪都是冷的,但谁知道那些雪色还可解冻光阴和距离的设限。久别重逢的特别之处可能只在于一点拥抱的温度——那到底是什么在心里不得安分,拼命地想要破土而出?

直到走到身边不再为下意识地寻求庇护,直到开始独自真正清晰地叩问自己。直到棱角变得坦荡,直到能轻松地斟酌清幼稚与成熟——某些答案才随着融雪,渐渐见了光。

 

 

Fin.

评论(4)
热度(168)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白理和犬 | Powered by LOFT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