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理和犬

且陶陶、乐尽天真。

【百日雷卡/56DAY】盈亏


武将世子雷×狐妖卡

没怎么接触过人外 感觉完全写不出点(。


九百年前要给 @識乙 的设定终,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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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雷狮指尖捻着卷轴的一角,另一只手抵着眼角,懒洋洋地扫着那些墨字。细小密麻的名字漫漫地写向无尽,略略一眼,皆是凡人落定的悲欢。

虽是一时好奇来给地府代个班,但不出几炷香时就已乏味。也不知这阴湿冷极的地府有没有什么乐子可找,反正雷狮顺手推开卷袖,门口守卫只觉意识恍恍一麻,一个激灵回神后只余茫然。

 

以前雷狮一贯行事恣意了些,履历稍看就得心惊肉跳。他挑过一次百仙混战,一场足以写入天庭传史的弥天大火,没烧着什么仙位,却将某高权重的仙人府里那些用以私养无数小妖的念咒给燃断了。天庭藏妖是重罪,而众人在难灭的火焰里慌忙围截四散的小妖时,忽然是雷声大作,紫光骤亮,待众人缓过劲来,小妖们早被度下了凡间。

向雷狮兴师问罪时,只见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年轻的高品武将继承人轻蔑张扬都是浸在骨子里,当下也不过居高临下一挑眉,嗤笑一声懒于回应。

终于闹得父亲也没法睁只眼闭只眼了。武将世家身居高位,天庭地府都有无数眼睛在暗里幽幽地盯着,何况他也知道该子忤逆惯了,放妖一事大抵真是看不惯那位仙人,成心找不痛快而已。于是武将一脚将雷狮踹到凡间,禁令加身不许雷狮动用法力。

然而本意是让雷狮沉浮一世凡间冷暖,看破这世间天行有道,乖乖收敛些性子,却不想雷狮棱角非但不见丝毫收敛,反倒猖狂肆意得更尽兴了些,在凡间也做了回逍遥浪子。

且那禁令的作用,是在雷狮强行使用法力时以几倍强度反噬于他自身,本来雷狮几十年确实没必要动用,却不知为什么,临回天庭时轰轰烈烈用了一次。那次雷狮回天庭时,简直像是几经渡劫,伤势惨重,足足安分守己地缓了半年多。

——虽然那一世历练没让雷狮性子有什么改变,但现在看那些凡间生命凝成无尽的愈来愈长的名单,也多少有些看得明白。

只是苦悲也好,相牵也罢,其实凡人完整的一生才似不长不短。尘埃落定须知足,轮回又是一场恰好的爱恨。不像天上地下有些被期许了无尽期光阴的人,麻麻木木把自己困在乏味的狭隘里日复一日空消磨。雷狮想到那些人时都带了讽意,转眼也不愿与之为伍。反倒是私下闲逛时偶遇过不少形形色色的人,交友全看理念是否合拍。

毕竟他是要自由的,破开轮回僵化和虚无世间的绝对自由,不受管束和勒令的绝对权力。唯有兴致所在,才值得他认真些许。

 

雷狮单手抛着刚从守卫腰上顺来的钥匙,漫无目的地走着。地府光是黯淡的,路也静,七拐八绕几乎都只有些沉默小卒来往匆匆。雷狮啧声,想这偌大地府若果真这么无聊,不如过会儿他就撂担子一走了之得了。

此时他忽然一停步,眼睛随着撩起的笑意微微眯起。他把钥匙几乎敛声地一收,身遭本就收得寡淡的气息几乎察觉不到。他目光牢牢地盯住走廊尽头的那一小间屋子。

涌动的妖力本来也算淡而隐蔽,但雷狮一眼就能看出来。雷狮虽然反应快,可里面的实在太谨慎,察觉到有人接近,妖力已经倏然散了干净。

雷狮轻轻勾了下唇,没再多藏,步子悠悠闲闲地靠近那间。

 

推开门的时候雷狮脸上有阵风极浅地没过一层。雷狮笑意更甚,只觉这番不动声色的试探实在挑起他兴致。他依旧是收敛着身上仙气,想必这人是没试出深浅的。

房间是个储书的地方,卷轴与编册摆的杂乱。中间坐着个人,一盏烛灯光线清亮,明晃着叠出深邃的影,那人从容地手执卷轴,烛光柔和地在发丝上揉着些温和的光弧。他见雷狮招呼也不打就走进来,只是微一颔首。

想来这人是不知雷狮底细,尽量打算用寻常些的举止不引人注目。不过雷狮这回过来混日子其实地府上下是没多少人知道的,不问才是少见,刚好弄巧成拙。

雷狮一时玩心大起。他看上去颇为自来熟地一拉椅子,坐了上去,懒懒散散地开口:“哎——可累死了。”

他一掀眼皮瞄了一眼,眼底淤着揶揄笑意,半真不假地瞎扯道:“唔,你怎么还在这?不用去例会?”

那人跟他短暂地对了下目光,随即敛下目光,一抬手,指尖轻摹过手下的卷轴。雷狮的目光落在他手上。那是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很苍白,轻轻抚过褐色的卷面时,竟有点令人出神的奇异感。

那人声音也淡淡的,带着几分不着痕迹的距离感,不无谨慎地回答:“例行检查而已。”

雷狮哦了一声,目光不经意似的冲某个角落一扫:“你一个人?”

卡米尔指尖动作一僵。半晌,他抬起头看了雷狮一眼。

雷狮自然地抓过一把卷轴,展开瞄了一眼,发现就是他刚刚在看的那类,记载了凡人的轮回名录。这些卷轴按世间排序,雷狮看这时间眼熟,粗略估算了一下,时间大致是与自己去凡间游荡那会儿吻合的。

雷狮对这些没什么兴趣。好不容易逮着点不那么常规的事情,他没想热心助人,替这忽然潜进地府放倒本该在这屋子里的人还淡定翻找密案文件的妖找人。但雷狮是欣赏这类孤身胆气的——许是游历人间山水时偶遇了登对凡尘,念念不忘,待人间那场风声了却,又冥顽不灵地要来寻再世的缘。

是只身犯险,但并无罪责。

不过雷狮当然没那么轻易放过。

 

他好像才回神似的啊了一声,然后眼带疑惑地朝角落的旧书旧轴堆积之间瞄了一眼,慢条斯理地把声音拉得很长:“啊——那边那几位睡得挺熟,工作时间,不需要叫醒吗。”

随即他仿佛没感受到那霎时凌厉起来的冷淡目光,一垂眼,低声戏谑道:“还是说,你觉得这片没人会管私闯重地的……妖?”

那一瞬,雷狮周遭猛然炸开一股力量。他习惯骤然发动的快攻,轻车熟路地对上了对方果断不再遮掩的妖气。雷狮遂着对方一瞬间的动容趁虚而入,轻而易举地占了上风,飞快地压制住了眼前这人。

被压制的人并无慌乱,退后几步,抬起手虚挡了一下,见处于下风,便不再犹豫地催动了妖力。

然而本来这发展是雷狮心悦的,他闲得只想挑事,自然是不介意与这私闯地府的妖打上一场。只是那妖力茫茫涌来,果决又迅猛,雷狮某一瞬间却忽然觉得心头涌上一种奇怪的似曾相识感。

这阵清冽平稳的妖力,本应是未曾与雷狮有什么交集的。雷狮微微眯起眼,攻势步步紧逼,心里还顺道琢磨了一下这感觉的来龙去脉。

下一秒,仿佛是有什么陈年往事突然撞进脑海,雷狮施以的压迫骤然一松。

 

对方一直冷静地招架着他蛮不讲理的攻击,大抵也是在等待时机,此时雷狮下意识地一放松,他就毫不恋战地迅速一退。

雷狮回神很快,但这人的动作同样也利索果断,所以当雷狮再度追上去时,已经够他法术脱身。

书页哗啦哗啦地翻覆,烛灯光焰晃了晃,灭了。

室内一片黑暗。雷狮站在其中,脸色阴晴不定。接触太短暂,他来不及确认是否哪次江湖过招或是什么乱子里与这只妖有过接触,只觉那种熟悉的感觉如同哽在喉里,痒意难耐,只想一手把那只妖揪回来,问个清楚明白。

 

02

 

雷狮难得主动回趟天庭。

武将之子的这些性子人尽皆知,往好了说是不拘小节,再坦诚点就是对规矩和约束百无禁忌。平常要真让他乖乖回一次天庭,大概得他爹亲自带着兵力上阵。

而雷狮这次刚主动回来,他身边的侍卫心里就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一颗心七上八下跳个没完。战战兢兢在旁噤声半天,才终于等到雷狮发话。

 

侍卫没想到自己还有一天能有这活儿可以干。

他翻着从地府“借”来的名册,反复确认了几次,才终于犹豫着开口:“大人,您要查的这只妖,真的没在这些名字里。”

雷狮正倒着壶酒,闻言一挑眉,手里动作干脆地轻轻一提。那酒色极尽醇香,清透地晃悠着。雷狮一边慢条斯理地喝,一边咬着字确认了一下:“不在?”

侍卫冷汗直流,但也只敢低着头确认道:“是,确认不是记录在名册的妖。而且属下查过了,这只妖在凡间也没什么风声,探听不到什么消息。”

雷狮点点头,嘴角一丝讥诮:“意思就是,那不过是个妖力稀薄的小角色?”

侍卫不敢应了。

雷狮冷笑一声:“那看来是我运气不好,随便一只擅闯地府的小妖也能从我手里跑掉了。”

——彼时雷狮虽然一时分神,但经年累月的下意识反应与血液里烧着的战意本能也不会让对手太轻易捉住可乘之机。明显那只妖一直耐心冷静地观察,一有轻微的破绽便能一举攻破。不论如何,能从雷狮手里做出那么快的反应,怎么说也不该是籍籍无名的角色。但这帮人查不到,雷狮也懒得再废话。他把酒一饮而尽,再从桌上抽过一本古籍翻开。

对峙时他倒是没轻易散走对方的妖气。这本古籍里就记载着秘法,循着妖气就可以大致追踪上,只不过做法繁杂,奇珍异宝又耗得太多,少有人真会为了找一只妖而动用此术。

 

妖的地位,夹在天与地间,出落于人的七情六欲之外,不神不魔,三界似乎都不待见。千百年来,妖都难坦荡的出没于任何地方,常常是隐匿踪迹,倒也极少惹事,反而会被许多所谓正派强权给打压欺凌。雷狮踹过的那尊大仙就干过这档子事,那府里的年幼小妖们四散逃去的时候,个个都是伤痕累累。

雷狮最厌恶那些金玉其外的正派君子,仿佛是自诩与生俱来的高贵,仗着强权便擅自给随便谁的人生就打下烙印——说什么诞生即终结,谁都有自己的命格云云。不过趾高气昂地要碾碎别人的可能性,就为了自己风光无限。

雷狮最不信命,也无所谓什么贵贱之分。他想找那只妖把事情弄明白,便一点儿也没犹豫地着手这一场追踪。

 

大抵命格还是有此一说,在玩笑似的无声无息牵引之间,匆匆奔忙,也费尽心思地去要追上。彼此都不知晓对方究竟是为了什么,也许自己也不知想要些什么。

但仅凭着模糊的感觉,似乎就能去引一根细长的线,一经触及,就有了方向。

 

 

故地重游这四个字,但凡涉及刻骨铭心的过往,也许就是常人是揉碎百转千回的往事,拉扯着一股子陈情旧念,鼓起勇气去把一切给搁淡了,方才可以平平常常地再去走一遭。

于卡米尔而言倒不需做什么,因为这地方他来过太多次了。

 

卡米尔熟练地一勾垂落的枝条,弯下腰来安静地环视了一圈那一小方狭窄的山洞,动作小心地弓腰踩了进去。

狭窄的洞口过了倒变得宽敞了许多。卡米尔没太讲究,直接在平石上坐了下来。他来这儿有时是为修炼,有时不过就是闲来无事。像现在这样坐着,是可以从洞口窄光里赏心悦目一番的。

卡米尔专注地盯了一会,恍着神,良久才耐不住轻轻眨了眨眼,有些疲惫。

 

前日他计划详全,费尽心思终于打通了去地府查他未了心结的一条线路。他早有准备也许不会如愿,充其量也不过想着那些被弄晕的人会不会出什么差错——地府其实颇为严格,擅离职守几乎是没人敢做的事情。

卡米尔确信那天来的人不是地府的人。公事公办,没人会闹着玩似的撩闲。但那人点破他妖的身份时,似乎也没什么过激的表情和动作,猛地开打也不过是卡米尔警惕的一个反应所致——这世间教过卡米尔很多东西,妖身混血所受待遇更如一个烙印打入心底,警觉与不信任熔在神经末梢,仅仅在这方面直觉先于思考。

卡米尔直觉那人对妖并无什么抵触。

他思索了一会,却慢慢皱起眉。

交手不消时他便很清楚地认识到了双方实力的差距。那人游刃有余,轻而易举就可以压制得卡米尔很吃力,若不是他那一愣神实在突兀,卡米尔也不知能不能从他手里逃开。

不过卡米尔不喜欢被压制的感觉。这地方与他而言意味了太多,连梳理杂乱的心情也可以在这里寻得思绪。他安静地独处,思维转的飞快——那个人的眼神里闪过的是一丝错愕,往深里解读一下,似乎是一种偶遇故人的眼神。

可卡米尔从未见过他。

 

这地方虽不是什么宝地,但卡米尔经年照看,不少带了灵气的植物生着养着,至如今开始有了静养妖气的作用。卡米尔在这回了回神,强硬地把这莫名在他心口缭绕不去的疑惑压下去,一边思考是否该再回一趟地府把剩下的卷轴都找完,一边起身往外走。

天似乎要落雨,阴阴沉沉匀了漫天。

 

他一个人走在林间,忽然听到一声口哨声。卡米尔脚步一顿,微微侧过头。

他在这块儿施了咒法,也不知出自什么心思。总之普通人都进不来,而刚刚那声清晰的口哨,显然就来自不远的身后。他回过头来,心下已经有了差不多的猜测。

果然,看到地府里交手那人正勾着嘴角看他。

从幽暗的狭窄房间里,忽地到了敞亮林间。卡米尔有一瞬间没有什么心思,只觉得他眼神里一星半点懒散的傲气依旧是游刃有余,笑意看上去很有些势在必得的意味——卡米尔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读出这分猎手似的情绪来,却并未太反感。

想来这人必定身份不简单,才会在地府进出自由,还没几天就追了过来。

 

他并未理清楚这人那时候微妙的眼神,也就依旧是警惕的,更何况权贵之流,卡米尔实在难有什么好印象。

 

雷狮上下打量,发现这只他好不容易追上的小妖动作很放松,不出一声地沉默在原地,等他先开口。他的身后是不甚荒芜却也空旷的山色,也似有若无地撩拨着雷狮心里一点熟悉的感觉。

——纵然他没想起这到底为什么会给他这种熟悉的感觉,也不在乎是否徒劳一场,索性就遵从了自己的直觉。

不过他现在比较有兴趣的,倒是小妖这么站着的样子。清秀的脸看着甚至还有几分不明显的稚气,仙风道骨的淡然却并不生硬。若不是眼神里警惕的冷意,轮廓清清冷冷地这么几笔勾着,还有点不落凡俗的模样,不像世人眼里的妖。

雷狮没废话,眼角微妙地一弯,直接切入了主题:“你是谁?”

卡米尔知道雷狮就是从地府追过来的,再装傻充愣也没意思。他眼神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踌躇,避重就轻地解释了一番:“……有重要的人,很想再见他一面,只能走些旁门左道。”

倒也没错。

雷狮却不买账,嗤笑一声:“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

他依旧是习惯先下手为强,直接大踏步走来,眼底笑意一收,言简意赅地吐出两个字:“名字。”

卡米尔再一抬头,没再可以流露什么情绪,重归眼神淡漠,语气平和:“总该让我也知道您是谁吧。”

 

下一秒,卡米尔借力一退,动作太匆忙,踉跄了一下。他来不及反应,雷狮的攻势飞快地跟了上来,卡米尔没办法,也只能用妖力草草一截,心下明了这恐怕就是对方的目的,却依然无可奈何。

雷狮笑眯眯地望着他,手里打了个响指,从指尖凭空闪过一小簇电流。

他本是想说句“不打紧”就继续缠着攻上去——却不想对面却忽然断了拍。

 

雷狮一挑眉,有些惊奇地看到对面这几面一直冷静得表情只可用细微来论的人,忽地睁大了眼。他紧紧盯着雷狮两指间,整个身体忽然间僵住。

总不至于是冒了点小电花就吓成这样子。

雷狮不动声色地盯了会,看着他慢慢回过神,极其不自然地轻咳一声,略有些茫然地看向自己。

他的表情终于有点破绽,堪堪维持住面上平和。雷狮不知道究竟是什么吸引了他的注意力,不过也没多犹豫,欺身攻过去。雷狮与大多数朋友不打不相识,纯粹分析,也觉得当下最适合不过的就是付诸简明利落的交手。

卡米尔几乎是下意识地接招,根本没来得及思考。雷狮凭空生出的那一簇电流,极其亮眼,雪白地炸开来,勾着层特别的紫色光晕。

 

03

 

自从他从那场突如其来的艰辛劫难里强行破渡而出,就一直在有意地寻找那个人。

凡间但凡有点灵力的道士,见了妖都恨不得耀武扬威替天行道。那些人不知妖的善恶,也不在乎这妖有没有行过危害凡人的举动——但凡是妖,总会是一肚子坏水要行恶的。

卡米尔那时不过是一个年幼的小妖,虽勉勉强强修成了人形,但自保能力却薄弱,加上半人半血的血统,两边都容不下他。

修成人形前他是被天庭的一位位高权重的仙人所困,记忆不清晰,痛苦却早就刻在骨子里。他记得最后是在一片混乱里,泛着紫色的电光轰轰烈烈在身边作响。待他醒来的时候已到凡间,甚至借那浑厚的灵力艰难地修得了人形。

那一抹冲击力颇强的紫色,浓墨重彩地在他记忆里占了不可掠的一角。他虽不知是什么人不惜在天庭作乱也敢搭把手送他们至凡间,却心知肚明他会把这颜色铭在心里。

第二次,是他在凡间数个百年后,几乎昼夜不歇的埋头修炼间,终于要迎来妖的一番破茧之劫。成则妖力大涨,实力大增,败则就这样灰飞烟灭。

为了应付这种情况,大多数的妖会选择慢慢积攒充裕的天地灵气,待得状态最好的天时地利人和,才专心致志去渡生死之劫。卡米尔本来也是这么打算的,但事与愿违在他的生命里也不算不常见。

当地权贵只因为觉得卡米尔碍了他家毫无天分的幼子吸收天地灵气,而招了一大帮有些修为的道士,没完没了地紧逼着卡米尔。离开当地还不够,人心一旦寄居于贪婪,连活生生的灵气都是可以窥探的,固然,围剿堵杀一只妖根本不需要太多理由。

卡米尔记得他闻到的血腥气。他只能在荒郊野岭勉强地拖着带血的身体,头爆炸似的疼痛,视野模糊地连成一片。为了从围堵里活着出来,他别无选择地提前破开了这一劫——于是那爆发的妖力终于让他能跌跌撞撞跑出来,然而他必须找到一个地方,用他最糟糕的状态来迎接生死之劫。

他跑到这个山洞,吸收着微薄而几不可闻的灵气,咬着牙,强行驱动着身体里所有可供驱动的妖力。

卡米尔确实拼尽了全力。这劫来得太草率匆忙,又无可回转。他挣扎于虚弱的聚力之间,大脑本该是一片空白。

但他忽然地想到,他这一生都过得太草率。

 

自有意识起,他就一直在周遭毫无道理的打压中,默默接受了与生俱来的命格。混血的两难,孤独也无人理会。没有光,没有人接受他喜怒哀乐,没人在意过他,也没人需要在意他。自出生就孑然一身,孤独也几乎注定要贯穿他漫长的生命。还不知自己心该向何处,就被莫名地推入深渊。

所有困厄潦倒处挣扎的年岁,从未有过甘露怡人。

 

而他脑海里忽然出现一道极亮的白光,边缘晕着紫光。也许是电光,兹拉作响最终轰鸣一片。卡米尔想他可能是回忆起了很久很久以前,有这么一道亮,破开拘束与囚牢,大抵是他生命里唯一出现的救赎。

回忆和现实混成一片。

卡米尔尽全力调整着自己的喘息,拼命稳住自己。不知为何,他感觉到似乎比之前要轻松得多,终于可以稍微喘口气。他明明累得想闭眼,却又挣扎着抬头看了一眼。

这次是那紫色边缘的电,无所顾忌地飞快颤动着,就在卡米尔眼前。

源源不断的充沛灵气被输进卡米尔身体里。他再无暇分神,只能全力凝神。

 

意识慢慢消失时,那些不息不止的灵力依旧在慢慢渡进身体里。四肢百骸,尽是那人不焦不燥的灵力在慢慢流动。

 

格瑞低头看着雷狮,后者单手贴在狐妖背后。雷狮虽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但这一波灵力的爆发显然让强行破禁的他受到了极大的伤害,脸色苍白,汗细密地淌下来。格瑞看着雷狮顺手揽过那只狐妖,淡淡道:“这不像你。”

雷狮耸耸肩,说:“是吗。”

白狐成功渡劫,此时半显人形,尚还在昏迷间。他同样也苍白的脸上,眼睛闭得安然,大劫过后,疲惫和虚弱让他看上去是规矩而乖巧地缩在人怀里。

雷狮顺手撸了一把狐妖的耳朵,手感颇好,没忍住继续揉了两下:“你有没有看到刚刚他的眼神?”

格瑞一顿,大概是回忆起了什么,点了点头。

“所以嘛。”雷狮笑着一摊手:“我觉得还不错,就这么狼狈地结束在这里有点可惜。”

 

几乎崩裂的状态中,难能可贵的固执的坚持,挣扎也好奋力也罢,那种不管不顾的决绝,在生命当口实在有种让人不得不感兴趣的吸引力。

至于反噬,那种父亲为了拘束他而降下的禁令,他早就想找个机会破一破,临近回天庭,干脆就这么来一遭。雷狮也乐意。

 

“你打算把他怎么办?”

格瑞这么问的时候,卡米尔的狐耳微微一动。意识模糊不清地醒来,他只能听到仿佛来自远方的声音,不清楚,但他本能地想要去听见。

“需要怎么办?”回答的声音似乎不以为意,有点懒懒的:“这家伙不是也挺能撑的嘛,在这种状态下仅仅借着外力就能自己调息好一切也不容易。”

那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他无法动弹,只能专心的听那个像凑在他耳边的声音。

“我还挺期待的,过了这一劫,他最终能走到什么地方去。”

 

草木声都变得清晰,衣料摩挲间,他的耳朵被抚了一下。接着,他被拦腰抱起,半晌,抱他的人才将他搁在尚算柔软的山洞间临时铺成的草席上。

“有缘再见了,小狐狸。”

 

04

 

而今又是不知几个百年。当初草莽不知事,不吭声地承受一切恶意的狐妖有了愈发强大的妖力。曾经几乎炼狱的压迫并非没在他心里留下怨恨,但该清的清,余下的也绝不如当年所有人理直气壮给他的定义那样,如他们所愿地坏透到骨子里。

卡米尔愈发淡然,所以强大。他心怀着萦绕不去的一念,执着与执念清晰地落在心最深处的柔软间。

他找过很多人,怀着不知还有没有那么一个人在这世间的前途未卜,却从来没想过不再找寻。他后来费尽心思去找地府名录,想着即便是来世他也要去见。

 

而现在,眼前的人刚熄灭手里泛着紫光的电火,眉眼清晰锐利,饶有兴趣地盯着他,攻击的动作堪堪停住。

卡米尔几乎没什么反抗,甚至本能地半露了原型——他对着似乎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毫无防备的露了一双狐耳。

他似乎有点不知所措,冷静不剩一星半点。

 

雷狮眨了眨眼,才终于从这温软地轻颤了一下的狐耳间,依稀认出这只几百年前救过的小狐狸。

他一挑眉,道:“哟,是你。”

 

是我。

是你?

 

卡米尔混乱的思绪哽在喉咙里,什么反应也做不出。他呆呆地看着雷狮伸出手,胡乱揉了一把他的耳朵,一时间有点不知所措的紧张,却没抵触,只觉得百转千回的思绪都散了,只剩下一点麻麻的安逸,全聚焦在那耳朵上,敏感得很。

“果然。看来你过得还不错。”雷狮点了点头,手指又点了点耳朵。卡米尔全身仿佛过电,紧张迟钝地烧了大半边。

雷狮愣了一下,忽而笑出声:“小狐狸,你脸红干什么?”

半晌,才听到垂眸的卡米尔稀松平常的声音:“……没有。”

只是那么多年来执拗的心声,忽然一下,仿佛是自永无昼光的黑暗走进了明白无误的光芒,一时不敢认,情绪涌流到心间,搅和得一片聒噪的混乱。

“喔。”雷狮笑意更深:“行吧。”

好歹曾为了这只倔强的小狐狸躺了大半年,此时他也确实是有兴趣,又见卡米尔有些不自然的反应,心下忽然把事情自作主张地串了个七七八八。于是,确实没估计错的雷狮,露出了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他最后又勾了勾狐耳,见对方默默退避了一下,又迟疑地慢慢放松,终于才收回了手。他慢条斯理地拿了个腔调道:“我出来办公事的,那些事儿我要听你挨个交代清楚。不过现在——”

“反正是在凡间,我太久没来过了。如果你带我去看些景色,我还姑且能满意,这事儿就看在往日旧识私下了了。”

大抵是往日旧识一字触动了一颗久而麻木无感的心脏,带着那有些狼狈的仓促,跌跌撞撞又笨拙小心地给与了认真又小心的回答。卡米尔的耳朵轻轻动了动,眼神终于落了清明,那点戒备稍稍缓和了些,露出点不甚习惯的乖顺来。

风吹不分轻重缓急,何况那大雨将临。雷狮似乎不在乎大雨,若有所思的样子,再是仔仔细细又打量了一遍卡米尔,最后才一勾唇角。

 

因缘几转,错综于茫茫世间。有人自生来便有路,有人却能在从今往后都留一份光。

盈亏不知数,大概一切都是好意。



——————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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