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理和犬

且陶陶、乐尽天真。

【雷卡】荆棘鸟

原作向我流瞎扯

除雷卡外无cp向

不算虐...刀不到人

 

 

 

01

 

伤口不深,轻飘飘地擦出一道,渗出一点血珠。

雷狮的反应极快,几乎是在那一瞬间向旁边侧去,才得以不被正中后心,但仍来不及避完全,左臂被那支箭割开一道口子。

那一刻卡米尔飞快地看向箭射来的方向,只眼尖地瞥见一抹烟倏地散开来。

大赛中未知的技能,未知的手段太多,卡米尔目光微沉,眯着眼盯了盯一片空旷的方向,才回头向前踏了一步:“大哥?”

雷狮啧了一声,低头看了看伤口,神色无异:“大意了。”

 

帕洛斯踱着步子,弯腰捻起箭尾。锋利的箭头泛着深紫色的凝光,清冷干脆。他微微挑了眉,一脸吃惊与担忧的神情:“莫非,箭头上抹了毒?雷狮老大,这箭有伤到你么?”

话还未得雷狮回应,帕洛斯却忽地一顿。他清楚地感受到有一道冰冷的目光径直射在他身上。那眼神如有实质,警告意味浓重。他有一瞬间居然感到头皮有点麻,抬起头,似笑非笑地向卡米尔眨了下眼。

 

 

卡米尔微低着头,声音很轻也很坚决:“大哥,最好还是上药调养一段时间。”

帕洛斯松手把箭重新丢在地上,带着一点笑,抱着手站在一边,视线在雷狮和卡米尔之间扫了扫。

 

雷狮浑不在意似的扯了扯嘴角,眼神里居然没有半分阴沉之色,不如说反而有些发着亮的兴奋,在那双瞳孔里灼灼。

“看来情况要变得很有意思了。”

卡米尔瞬间明白了他话中的意味,心里一刺,有些强硬地冷声道:“若真是什么烈毒,不好好休养是可能会危及生命的。”

听他此话的人漫不经心地扯了扯领口,把左臂微抬起:“那么,卡米尔,来帮我上点药吧。”

 

卡米尔指尖用力掐着掌心,默不作声,沉默着没有行动。

 

佩利左瞧右看的,很是纳闷:“卡米尔你快给老大上药啊,不是你说可能会很严重吗?”

站在他边上的帕洛斯笑意更甚,状似无意地开口:“闭嘴,交给我们的小军师来考虑吧。”

 

雷狮没等到及时的应答,便抬起头看卡米尔一眼。

——也许是卡米尔先入为主,他感觉到雷狮那种眼神里似乎有点嘲意,有点理所当然的胁迫感。明明只是随意的一望,但那种不由分说的指令气息却很鲜明。

卡米尔呼吸一窒,一种熟悉的尖锐的触觉排山倒海而来。

他闭上眼睛,很平静地深呼吸一次。

 

方才心中燃起的古怪的怒意哗地一下冷彻,只余一点悬着吊着的空虚与无力,最终僵持着停顿了下来。

 

“……是。”

02

 

卡米尔也未曾想过,他居然是如此的反感有人论起生命时,用无足轻重的语气。开始大赛以后,这种感觉越来越鲜明。

 

幼时他的日子过得很艰难,一个人执意躲在狭窄角落里虚度大段大段光阴,也想过自己会如何死去。也许他的生命只值得这样尖酸的空白,然后一切消磨殆尽后,平稳地走向必然的结局。

他出生的地方曾经生过一场大火,木头被火焰吞噬,物件尖叫着倒塌,霎时被困住的人数不胜数。有人哭喊,有人拼命奔跑。每个人都在挣扎着苦苦哀求残余的生命依旧可供自己掌控,脸庞上的惊恐让面部在火光照映之下显得扭曲。

卡米尔是在睡梦间被人托出窗子的。狼狈地滚了几圈后,惶惶睁眼才看见四周几乎在燃烧。

那天记忆的最末他站在有些远的地方,还很小,却根本没有被吓得大哭或是很快逃掉。他隔着这一道安全的距离,感受着火焰滚滚的热意,眼里是一场生生的炼狱,而心却慢慢麻木着。

 

住在这里的人生活都很穷,都很苦,被重担压在社会的底层挣扎着生活。在阶级血统自成体系的这个星球,出身便生如草芥的这些人一直在这样生活。他们都很少能吃得饱饭,吃穿不愁的稳定对他们而言是个带着传说色彩的故事,谁都只偷偷想过。

然而那也是在活着,虽然要挨饿受冻,被欺负被看不起时要承受这份屈辱,但依旧是在活着。瘸了一条腿的小姐姐把自己的食物偷偷掰碎了喂给野猫,唯一的会医术的叔叔从来不收镇上人的钱,卡米尔攥着一点毛票去买东西的时候大妈偷偷替他多拨了点米。

他们也会在木屋前聚在一起说笑,小孩儿一起去山上看这贫瘠的土地上唯一丰盛的野花。连明日能不能揭开锅都未知的这群人,辛苦地生活,但从没想过要放弃生活。

那是卡米尔记忆里最初的光景,只知道自己拥有的是这样的生活,以为人与人差距尚且不是云泥之别。

 

然后那一场大火,烧了一整晚,烧得天空都是明亮的血红色,从歇斯底里的,绝望的喊叫,一直烧到一片死寂。

即使远方的人看见火光,唏嘘几声,也不会想到救一救荒郊野岭上一群生活得那样卑微的人。

 

第二天就有人来带走了他。那陌生人说要带他回他的家,卡米尔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他回头看了看那片被烧死了的废墟。

陌生人对他说,你以后会懂的,跟我走吧。

卡米尔记得那人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这个地方,皱着眉头挡住卡米尔视线,无声地催促着他。即便卡米尔涉世未深,当时却对这个眼神的意味莫名地了然。

 

他便垂下目光,安静地跟着他走。他们带他坐上装饰得特别豪华的马车。特别大,雕刻着华丽的纹路,镶嵌着亮闪闪的石头,连轮子都是崭新的,仿佛连灰尘也不会沾。

而他的生活就此改变了,从破烂的木屋到金碧辉煌的宫殿,从一堆脸颊红扑扑的小朋友间到独自一人站在空房间里发呆。

卡米尔是已经死过一次的人,缄默不言,从此安分守己的局外人。

 

他觉得他不怕死,只是遗憾不知道自己会如何离去。女仆冰凉的手牵着他在色彩纷然的花园里散步,他却难以有太多欢喜。那场大火里有人拖着哭腔的喊叫着,颤颤巍巍地停在生命的尽头。

他会如何停止?也是停止在意外的终点,惶急无措地就没了未来吗。

 

女仆忽然握紧了他的手,他疼得差点叫出声。然后他看着前面拐角有人冲出来,身着干净而整洁的小礼服,一双紫眸里满是不耐。那个人皱着眉对身后随行的人喊:“我说过了,都离我远点!”

然后那人往这边看了一眼,上上下下扫了一遍卡米尔。

卡米尔乖觉地低下头,恭恭敬敬地行了礼。

 

他会如何停止?不能是像别人一样嚣张跋扈地决定自己的路,自己选择自己的终点,完整而从容地停下来吗?

 

 

03

 

卡米尔用积分买了一些基础的医务用品,一圈一圈把雷狮伤口处包扎得严实。不知是不是先前那道伤口渗出一点紫色的缘故,卡米尔长久的凝视之下,居然有些眼花地觉得绷带上慢慢透出很浅很浅的紫色。

雷狮晃了晃手,笑道:“这么夸张。”

卡米尔不说话。雷狮先前说格瑞那边也许会发生什么有趣的事情,想不到先按耐不住的却是盯着海盗团的这些人。不过雷狮的直觉也并没有错,一定已经有什么行动在铺天盖地地展开了。

他撤手的时候忽然被雷狮一把抓住,后者紧紧盯着他,淡淡道:“生气了?”

被抓住的手腕有点麻麻的,力气不大,他稍一挣脱就令得雷狮松了手。

卡米尔认真地回盯住雷狮,一字一句道:“没有。”

 

——他居然是如此的反感有人拿生命当儿戏。但他早就清楚,他最敬重的那人,把什么都视为游戏。一个可以因为厌烦清晰的前路而断然放弃皇位的人,一个仅仅因为向往掌控未知而踏入未知的人。

这是他们性格中不相容的一部分。卡米尔希望一切是稳定的,至少不可分分秒秒都充满不确定性。但雷狮偏偏是这样的,他无法从既定的想当然里揣摩,更无法预知。

卡米尔想不起究竟是什么让他决定追随这些跟他所希望完全相反的东西,偏偏还心甘情愿。也许他虽是个力求稳定的人,骨子里却对张扬恣意怀了一份沉默的认可吧。既然如此,所谓的不相容,也许也只是表面上的错觉而已。

雷狮的气质是皇室炼出来的,行走八方的张狂海盗生活继续炼,逼出锐利的锋芒。那种肆意的尖锐的光,本就是双刃,若有人来招惹可使其受伤流血,但一个过火还会把自己和自己人都割伤。可能是久而久之的习惯致使,卡米尔不害怕疼痛。

 

卡米尔的伤口一向结疤地很快,何况他根本不惧雷狮的尖刺。

 

那天夜里,雷狮发起了低烧。箭头上果然有毒,所幸卡米尔及时做了处理,毒性也没烈到多么严重的程度。卡米尔站在雷狮面前,很平静地让后者回去好好休息,脸上始终是面无表情的。

雷狮耸耸肩。他知道卡米尔的态度极为认真,再想去折腾点事情会很麻烦,便干脆顺应着卡米尔的话,回到他们的据点。雷狮也确实头脑有点昏沉了,疲乏地仰倒在床上,顷刻间就起了睡意。不出他所料的,卡米尔在他耳边低声说:“大哥好好休息,我来守夜。”

即使告诉卡米尔不必接连两天整晚守夜,想必他也一定要亲自守上这一晚。雷狮于是不再表态,放松精神,合眼休息。

 

帕洛斯和佩利早去休息了,卡米尔独自坐在雷狮边上,垂眸静静地看着。

他可以清晰地察觉到自己的指尖冰凉。

 

卡米尔长长的舒了口气,一手覆上雷狮的额头。温度很烫,不知服药后一晚上的休息够不够他退烧。卡米尔认真的看着雷狮的脸,很自然地想着如果现在偷吻,雷狮是否会察觉。

——自卡米尔正视起自己有如反叛般的这份感情起,他就从未在自己的心里欺瞒和抵抗过自己。但他会把这些却藏在波澜不惊的神色下,连雷狮都不可发觉。

也当然不会做那种出格的傻事。卡米尔俯下身,轻轻抵着雷狮的额头,闭上眼,感受到了雷狮灼烫的呼吸。一切终于安静下来,他此刻平复心情,冷静地审视自己,才发现今天的这种不断的焦躁感也许源于恐惧。

毕竟从前他从未想过真有什么事能危及雷狮的生命,他相信雷狮的强大远甚于他对自己的自信。他也不在乎这种是否是盲目信仰,就如此确凿地未多过一分担心。

然而现在他知道了,一时疏忽间的暗袭居然可能会带来如此措手不及的威胁。原来不知不觉间产生的威胁,方才是令人胆寒的恐惧源头。如果,只是如果,那箭再快一些,或者雷狮的应对再慢一点,事情会就这么发展演变到什么地步?或者这毒是只有这样的毒性,还是会缓慢地毒发?

卡米尔思绪戛然而止,他利落地断住了延伸的想法。

 

他轻轻地离了雷狮的脸,目光在夜色里难得地有点温和。

雷狮说思考是卡米尔一大利器,但卡米尔从不认同这一点。他分明从未在那些纠缠到骨子里的,真正想要思考明白的事情上把答案确确实实讲出来。

比如他在那场大火里所想的事,比如说他初遇雷狮时在想的事,比如说此刻他在想的事。

但总会有眉目的,即使不清楚以何种方式浮出水面。

在那之前——绝不可能再有任何暗箭。

卡米尔眼神微沉。

 

 

04

 

那个地方叫寒冰湖,临近便能感知逼人寒气,让人骨头都要结冰渣的冷。

 

恰好遇上了号为双剑的大赛第四安迷修。单手执流焱的骑士警戒着与他们保持距离,看阵势显然是凝晶出了点问题,想必并不想在此时对上海盗团这样的麻烦,也无意起冲突。这自然是常态——这个在卡米尔不温不火的印象中温和而守序的强者,虽然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讨伐雷狮和他手下这一群恶党,却极少主动生事。当然了,擦枪走火的挑衅一向是雷狮这边先起,到最后骑士怒得一番交手才是最常见的剧本——但今天不一样。

仔细一琢磨,确实有很多不一样。

雷狮的笑还是嚣张不已,言语也较之平常没有半分友好,他双手抱胸,悠闲地问道:“哟,这不是双剑的安迷修嘛。这是被谁打了个半残,灰溜溜躲起来修武器了?”

安迷修微微皱着眉,一字一句地说:“在下境遇如何与你无关。如果你们只是路过这里,那么打过招呼后就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了吧?”

“如果我说不呢?”雷狮一勾唇角反问。

    直到这里,可能都还没有不寻常的地方,但卡米尔忽然觉得有些奇怪,却一时间也琢磨不出问题出在哪。此时望向安迷修,又发现他的神色有点古怪。

也是那份被挑衅激怒时候的不悦,但卡米尔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会儿,竟然从安迷修的目光里看出了几分不定的犹疑。

 

直至一番针锋相对的交锋后,与海盗团背道而驰之际,卡米尔才意识到究竟哪里不对劲。

雷狮并不是只喜欢嘴炮的人,更何况他处在兴奋的状态已然很多天,甚至好久没出过手。为什么他遇上安迷修,尤其是正处弱势的安迷修,居然都没有主动出手?

他心猛地一跳,下意识地看向雷狮。后者一如既往迈着稳定的步子,嘴角还噙着一丝笑意,可是卡米尔发现他的额角居然流着汗。

 

“——等等。”

安迷修的声音在背后忽然响起,卡米尔的步子最快地停了下来。

佩利兴奋地喊着:“果然还是要打吧?”

 

卡米尔转过身时看到安迷修神情认真,目光在雷狮身上一转,有意无意地在左臂上略一停顿。紫色的淤血已经从布缝间渗出,看着有些打眼。然后他开口,却是对着卡米尔的眼睛:“恶党左臂上的伤,我曾见过。”

卡米尔平静地回望着安迷修,脑海却在那一瞬一片空白。

 

接下来安迷修说的几句话卡米尔听了个分明,但他仍觉得脑海一片空白。

直至他身侧的雷狮忽然有了行动,雷神之锤瞬间被召唤出,滋滋的电流凌空炸响。那人懒洋洋的音调压抑着一丝寒意:“闭嘴。”

卡米尔下意识地伸出手意图阻拦住自己的大哥,耳边轻飘飘的掠过几个萦绕不去的字。

“……如果不能及时解毒……”

 

“大哥!”

 

“再不收敛地随便行动的话……”

 

雷狮举起雷神之锤,却是拦住了卡米尔,几乎是有点暴躁地开口:“别拦着我,离我远点。”

——是雷狮对所有忤逆他的人会说的话,离我远点。

谁都一样,卡米尔并不特殊。

 

卡米尔用力地咬着牙,能力几乎失控,脚底竟踩出了几欲山崩地裂般的纹路——

他许久,甚至从未这么愤怒过。

 

他知道雷狮要追求的是全无束缚和百无禁忌,他知道他要恣意和张狂。如果这世上有一人愿全心全意地追随这一份极端的随心所欲,愿意追随他承担胡闹也许会带来的代价,愿意同他一起面对不定性的整个星河宇宙——

这个人只会是卡米尔。

然而这一切忠诚的追随之下,都有着一个共同且必须的前提。

 

雷狮要活着。

 

 

05

 

结果相当惨烈。安迷修毕竟有着不输雷狮的强大实力,即使凝晶未完全复原到最佳状态也不是那么轻易能解决的对手。

帕洛斯这人太聪明,见情势不对居然就选择了袖手旁观,津津有味地看起了这难得的一场好戏。而跃跃欲试的佩利,却是一时被卡米尔惊得目瞪口呆。

想必佩利也从未见过这样失控的卡米尔。这个一向冷静得不近人情的,一向大局观稳重的人居然展现出了如此疯狂而不理智的一面,震得佩利这个战斗狂人居然到最后都没有出手。

而且这一次,卡米尔在阻拦的人居然是雷狮。

 

直到夜幕降临,一切都重归了寂静,佩利还有点回不过神来。

“什么玩意儿。”他蹲在地上,烦躁地一拳打向地面,不想动脑思考这莫名其妙展开,转头望向帕洛斯:“喂,你知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帕洛斯摩挲着下巴,笑眯眯地只落下一句:“蠢狗。”

“我靠。”佩利怒火中烧:“不如你来跟我打!虽然每次跟你打都打得很憋屈——”

“还有,老大和那家伙到底怎么了!为什么这次老大受了这么重伤卡米尔居然都没点表示的,以前他可不是那样的!还有还有,那小个子在战斗里封锁的是老大的行动对吧?”

 

帕洛斯眉梢一挑,笑着搓了搓佩利的头顶:“这个嘛——”

“到底如何,还可以好好期待一下嘛。”

 

 

卡米尔蜷缩在床榻上,一下一下地喘着粗气,大口大口的呼吸着空气里似乎少得可怜的氧气。

他还没有静下来,却已然感受到了发自心底压抑不住的绝望。

归根到底,那也许只是他自己的贪念罢了。雷狮如何做真正的抉择从来不是别人能左右的事情。卡米尔知道自己的建议能影响雷狮,也不过是对方信任自己的判断罢了。但如果真的意见相左——仔细想想先前也从来未出现过这种情况——雷狮绝不可能屈就自己。

卡米尔现在明白这漫长岁月里忠诚表象下私心的贪念究竟有多么可怕了,此刻他居然并未站在雷狮的身侧,居然是站在阻拦雷狮的那一方。

 

他第一次有这种撕心裂肺般突兀的痛苦。有生以来第一次,他渴望嘶吼,用气息和回响来闭塞理智,那些紊乱的心声。他渴望见到雷王星的夜空,也许有炙烫的颜色,电闪雷鸣的疯狂。他甚至想要一场火去烧了最后一点碧蓝的隐秘。

但他嗓子疼得厉害,仅是今天他吼出的最后一句“大哥”就磨得他的声带嘶哑。

他陷在柔软的床铺里,越陷越深,四肢百骸失去力气。

 

他早该想到,世间太多不可抗力,即使可以有一颗赤诚绝对的忠心,也什么也重不过他雷狮所渴求的自由。

生命有危险也好,会路遇艰难的跋涉也好,一旦有了决定,他便一定要摆脱所有束缚,顺从心意。就算全世界都拦着他要他乖乖休养,乖乖收手,乖乖缩起来,也只会让他那颗向往边际的心越发暴躁。这就好像不顾一切的孤注一掷,单单只要不违背心意。他的心高气傲似乎没什么可以阻拦住,卡米尔曾以为他可以,然而他错了。

他真的错了。可能这才是他们,没有什么永远的默契,没有永恒不变的朝夕,殊途了,也会就这样休止了。卡米尔绝不会在这件事上让步,雷狮更不可能。

他竟从未想过他们可能会殊途。

 

卡米尔在安静得伸展着的夜色里深呼吸,末了只剩一个念头。

雷狮不想因为受了点伤就被拘束起来保护起来,何况他现在想去惹的事是他心里渴望了很久的。而卡米尔显然并不能说服他。既然这样的话,留给卡米尔的选择也只剩下了一个。

他依旧会尽全力,找不知道有没有可能找到的解药也好,再一次又一次阻止雷狮也好。

 

卡米尔心意一决,恍然间又觉得烧了一场大火。淬炼尖刃的大火,或是燃尽罪孽的大火。是来自深渊的业火,熊熊燃烧,合着低声的呜咽。

 

 

第二天早上,等佩利回过神来,大叫着“卡米尔人呢”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雷狮坐在床榻边缘,目光冷冷地锁在卡米尔整洁的床榻上。床上放着他的帽子,羽毛低调地敛着温润的光。

随即雷狮像是忽然觉察到什么有趣的事情一样,轻笑出声。他站起身,语调很平,像是一切都无关紧要一样。

“无妨。我们出发吧。”

 

他当然明白这个意思,也知道卡米尔去做什么。有一瞬间他们居然就像心照不宣的宿敌一样,固执地贯彻自己的决定,僵持如此谁也不会试图说服谁。

 

 

06

 

安迷修的神色有些惊讶。他正在悬崖边遥望破晓天际,忽而回神,下意识回头的时候,看见卡米尔一个人站在他身后。

他并没有很快摆出警戒与防御的架势,可能心里本能地一直觉得卡米尔并没有雷狮那么令人头疼。他想他也不用担心这是海盗团的陷阱,毕竟有那个家伙在,大概不会策划这么弯弯绕绕的计策。

卡米尔深蓝色的眼里没有什么情绪,却让安迷修想起昨天在寒冰湖时他所见的那双眼里几乎悲怆的愤怒。安迷修向前踏了一步,轻轻叹了口气:“卡米尔。”

卡米尔略一点头,低声说:“安迷修先生。”

安迷修苦笑,对他摆摆手:“不用这么叫,称名字就好。我猜到你可能会来了,没想到你会一个人来找我。”

他面前的这个少年总是这样冷淡而理智,若不是昨天发生那样的事,安迷修不会把失控这种词跟他扯上关系。他一直隐隐有种感觉,卡米尔这个聪明的少年和他有点像,他的言行,眼神,和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有可追溯的源头,简而言之,是心中有着强大的信念的人。至于那是什么,安迷修没有八婆地去钻研过,但现在却有点了然。

安迷修很不喜欢雷狮这样暴戾而张狂的性子,觉得自己的奉行宗旨跟海盗团一众从来是相悖的,但他仍很愿意将他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卡米尔。

毕竟他虽要讨伐恶,但绝不会在面对一心一意的深厚感情时摆出见死不救的心态。即使是恶党,也是会有个人的坚定执着的。共鸣这种情绪,安迷修很久没感受的这么怅然了。

 

 

沉默无法缔结规则,就像束手就策的人无法改变任何东西。

卡米尔喘着气,很艰难地把手探进石缝里,终于触到了那一株柔弱的草苗。能力已经被开到最大,但即使身体轻得要没有重量,到这么高而陡的山上来寻解药也异常艰难。

那一小株草苗看起来柔柔弱弱,卡米尔将其小心翼翼地收起来,轻轻舒了口气。

他脱队已经有三天了。这个时间并不长,但卡米尔不与雷狮待在一起的时间本就很少,又是在这种情况下,居然内心会有点牵挂。

一个人的时候他可以把心意最大限度地展现明白,比如说,他特别思念雷狮。不是什么肉麻的想,只是会一遍遍记起这个人。

 

感情深与否,从前往往是很难察觉的,只知道是他们两个人一道,皇家的姓氏是雷,是雷狮和雷鸣。雷狮咬着草叶,抱着头躺在后院宽广的草坪上,卡米尔坐在他旁边,一心一意地编一只草做的蚱蜢。这儿有一块据说是雷从中恰好劈开的石头,算是比较大的类型,平平整整碎成两半,裂纹和碎屑都很少,算是雷王星特有的奇景,很多人慕名来到这里,都只为一睹最好看的雷石。雷狮靠着那块石头,说我想去当海盗,卡米尔点点头说好。卡米尔肚子可怜巴巴地叫了,雷狮就一跃而起,抓着他的手,到厨房里去找吃的。

雷王星风和日丽的时候有天蓝的苍穹,有温和的风。他们两人在这个地方,现世就很好,没有阴影和血统,就只是好好的两个人,我顺你的意,你庇护我的一切,仿佛永远不会有间隙。

 

而现在看来,永远没有间隙果真就是孩童时期的天真想法吧。

但卡米尔有他真正的固执。雷狮不愿意有条条框框,那好,就由卡米尔来粉碎条条框框。一切的一切,都以雷狮的名字为第一要义,他要他好,要他仍百无禁忌。

卡米尔相信自己的确认的誓言会被他如约贯彻,但仍没有料到——

自由的代价何其深重。连誓言的时限都有所限制,毕竟人都不是神,没有能力给予他人永恒地守护。

 

 

07

 

在这一刻之前卡米尔看到了什么呢?

 

那种毒真的异常可怕,解药那样珍惜和稀少,毒却猖狂地流传于一堆计划不周的散兵游勇之间。一群不知好歹的疯狂的参赛者,怀着以弱胜强的疯狂的念头,居然大量地以此为武器,甚至猖狂到了再一次出手围堵海盗团的地步。

 

卡米尔看到了什么呢。好像也没什么,只是在雷狮抡着锤子攻击前方的敌人时,有敌人悄悄地从很远的后方举起了弩。一片混战间,这是不动声色的致命威胁。

来不及想出很好地抵御方法,来不及动脑思考。上一次是在安静之中雷狮有所察觉才使得毒只渗进了那么一点,是慢慢毒发的效果,如果被直接射中的话,这种毒的烈然本质也会暴露。这点安迷修神情严肃地强调过很多遍。

所以刚刚一直徘徊在周边,不知该怎么回到团里去的卡米尔,此时能力全开,没有犹豫,也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他很小就在想了,他会如何停止。是措手不及,还是从容笃定。

这不是很幸运吗,最后是他自己决定的终结。

他不知道箭射中了哪里,只知道尖锐的感觉在五脏六腑都炸开来,就像他自己冲向了一片荆棘。毒性显然比上次的都要强上太多,很疼,但还好,也许会很快结疤,总之卡米尔没有害怕。

疼痛在灼烧,火焰般的幻觉层出不穷,他想,如果这是在生命的尽头,他会想起什么呢。

 

他看见了儿时燃烧的那个镇子,看见很远很远的山坡。

天边惊雷炸响,忽然眼前就有一个人出现了。那人半眯着眼,光影轮廓都是傲然,却就站在这儿,和他一同深深地看这一场大火。

感官与幻觉混淆,他觉得大火的热意是那样锐利。但他心里却不同于儿时那次的死寂——这次是一种有血有肉的感触,混杂了太多复杂的东西,不是几个形容词可以诉说的,就像人的一生没办法一言道之。

 

毒发作的很快,他很快觉得头痛欲裂,视野一片模糊,灼烧一般地疼。他最后一点的清醒的意识,是有人猛地将他扯进了怀里。温热的暖意霎时间取代了滚滚热浪,但他无暇顾忌。

他开口,扯得生疼的声带艰难地发出最后一点声音。

“……解药……”

然后就彻底噤了声。

 

这也太遗憾了。他从未将任何私人的感情向雷狮表露明白过,能清醒地说出的最后几个字居然都不能是温柔的感情独白。但这也够好了,雷狮会听明白的,说不定雷狮也知道所有的一切。

也许雷狮直至这一刻才知道弟弟的叛逆究竟何故,他会有什么想法?厌恶吗,“离我远点”?还是说,会有哪怕一点的理解与宽容,不至于嫌恶地,像甩掉任何枷锁一样松开卡米尔?

他果真,不信思考是他的武器。他真的从来都想不明白,直至最后一刻,都得怀着几分憧憬和渴望去奢望。

 

 

安迷修听说雷狮在密林里大开杀戒,更有传言说海盗团有人员折损。他一下一下抚摸着手下温顺的小兔子,眼神里带了点温柔,和一点藏在其下的苦涩。

兔子豁然一惊,忽地跳开来,很快躲进了深林之中。

 

安迷修微微垂下眼,安静地起身。

雷狮的声音比平常还要冷,但却像心平气和的。他在背后开口,问安迷修:“他来找过你吧。”

安迷修没有看雷狮,尽力不让任何一点目光落在雷狮眼里。他说:“既然你知道,那就仔细想想他说过什么——”

“他什么都没说。”雷狮打断他。

 

安迷修说:“他有。”

“他什么都没说。”雷狮重复了一遍,忽地一笑,笑容极尽嚣张与恣意。

“我可比你了解他多得多。他真的,什么都没说啊。”

 

不是安迷修的错觉,雷狮的尾音居然真的有点颤抖。这个恶党,这个除了自己以外什么都可以全不在乎——不对,是连自己都可以全不在乎的恶党,居然会有这样的语气。

雷狮转身走掉的时候,言简意赅地说了声谢谢。

 

安迷修在原地站了很久,眼神里有着寂寥的悲伤。他抽出凝晶,轻轻抚过剑身,轻轻舒了口气。

 

心有执念的人,原来世间有这么多么。安迷修仰头望向这个星球的天空,深知自己需要磨砺的还有太多,也深知,这个世界有太多不完整的欠缺,不是心愿强大就能如愿的。

 

 

00

 

这是一家很小的店,深巷子里头开了许多年。老板是个钟爱稀奇又冷门的神话传说的老旅人,各个星球的各类有意思的传说,相关的边边角角他都酷爱收集。

老板忙着把画挂在墙上,招呼着店内帮衬的小姑娘看看是否挂平直了。店内忽然来了客人,他瞟了一眼来人。客人绑着头巾,头巾上映着一颗星星,穿着件褐色的外套,双手插兜地走进来。

“欢迎光临!”老板对着这位年轻人笑了笑。

爱好不同的缘故,鲜少有这个年龄的客人入店,偶有入店也草草转过一圈就失望离开,所以老板也没打算介绍什么,礼貌地欢迎了一下。

客人对着他笑一笑,眼神漫不经心朝店内大致逛了一圈:“你这里有没有雷王星的雷石,小一点的,能随身带着的那种。”

老板一愣,随即点点头,说:“这倒是有,不过也就几块了,毕竟那么小的,就算在雷王星上也是很不常见的。”

那年轻人笑了一下,说:“确实。那你这里有多少,全卖给我吧。”

老板说好嘞,便一头扎进里边去捣鼓一圈,总算把那几块鲜少人问津的雷石都收集了。他满头大汗的钻出来的时候,看见那位客人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刚刚挂上去的那副画。

“这画我挺喜欢的。”老板笑着说:“荆棘鸟,传说中通身炽烈如红莲业火的鸟,从离巢开始就寻找最长最尖的荆棘,然后义无反顾地俯冲上去,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唱出一生唯一的歌,用最悲怆的方式贯穿撕裂了生命。最后发出的声音是唯一且动人的,曲终便殒命。有时候我会想,这种生物确是留下了永恒罢。”

“啊……不好意思,我这人有点啰嗦,请别介意。”老板回神,笑着道。

没想到那年轻人依旧定定地望着那幅画,沉默不语。他的眼神像是很深,深到画里更深的地方去。良久他才弯唇一笑,说:“这幅画卖吗?”

老板一愣:“啊?你喜欢这一幅吗?”

 

雷狮点点头,应了声是啊,喜欢。然后才带着这样的笑容望向老板“谢了。”

 

客人走后,老板盯着门口发了发呆。帮衬的小姑娘一边帮他整理着乱成一团的吧台桌面,一边好奇地问:“这幅画卖得这么贵,那个人怎么还是好果断呀。”

老板沉吟一会儿,说:“我觉得他像是个星际旅人。”

“什么呀。”小姑娘笑了:“就是你总是在说的那种,心里装了一整个星系的自由旅人?哪有人心里装得下那么多东西呀。”

老板胡乱地揉了揉小姑娘的头,认真地说:“不是装那么多东西。这种人,心里能装的反而最少了。”

 

所以才会一旦有珍视的东西,才都那么刻骨铭心。

 

_______________

Fin.

脱帽有认罪的意思 业火也烧的是罪

其实什么都不是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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